文/穆长安
Part1：相见时难
过去过不去，不都得过去。
——木锦
3.1
清晨，绵绵细雨。
小镇刚好进入多雨的季节，微风扫过时，还得加一件薄衫。不似北京的骄阳似火，和逼仄的温度。我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18年，那时总抱怨这个地方太小，像牢笼一样四面环山，山外还是山。然而离家两年，更多时候却是在怀念这个小地方陪我一起长大的故事，山林鸟兽，河溪鱼虾。
离故千里，才知道家的重要。不管多远，它一直都是承载你成长的避风港。
医院已经是上午11:00，雨停了，云层稍稍漏出了阳光的痕迹，打
“我到了，你在哪？”
“到了？在住院部大厅等我，我下楼。”
看见他母亲的时候，喉咙上的插管还没摘，不能进食，只能静脉注射保证身体机能。
“下午两点还要进行二次洗胃，医生说现在是命保住了，但余毒还未清，不洗干净以后对内脏还是有损伤，即使洗干净了，也会落一身胃病。”我回头，侧目看他，一脸凝重，微胖的脸有些发黑。
“从昨玩到现在还没吃饭吧？出去吃点？”我问道。
“不用，不怎么饿，下去走走吧，她一时半会醒不来呢。”
到楼下小院，找一个宽敞的地方，坐下来，我习惯的点了一根烟。
“给我一根。”
我微微有些吃惊，掏出烟盒全递给他。
“你竟然也学会了抽烟，什么时候？”
他抽出一根，裤兜里拿出一个打火机，竟然是一个老式的柴油打火机，外层的漆磨掉大半，他娴熟的打着，深吸一口，又将烟匀匀的吐出来。
“老头子走了以后，我妈哭的死去活来，后来精神有点不大对，我看了两个月，老头子走之前柜子里还有好几十条烟，都是活着的时候外人送的，那两个月实在烦躁，慢慢的竟学会了。后来就习惯了。”
我心底微凉，问道，“那这次是？”
“姥姥姥爷实在是看她过的艰难，我又还没毕业，就给他找了一个伴，人挺好，实在，也爱开玩笑，跟老头子性格还挺像，可她死活不依，昨天姥姥过来又说起这事，她气不过，晚上躲在卫生间就喝下去了大半瓶农药。”
他说这些的时候，语气平静，只是不停的抽烟，抬头望向天空，眼睛眯成一条缝，下巴上新长出来的胡茬细密排布。
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，调笑道，“小羊，你长大了。”
他扭过头，挤出一点笑意，“以前很幼稚么？”
“不，只是现在更成熟一些，稳重一些。至少……脸没那么嫩了。”
3.2
断断续续聊了大概一个小时，半盒烟竟然一根不剩。我有些惊叹他这一年来从学会抽烟到“以烟为食”速度。
还是被我强拉去吃了点东西，回到病房的时候，阿姨还是昏迷，旁边坐了一位中年男子，身材微胖，穿一件纯白色的半袖，左胸口印着“金辉”字样，下面穿一条齐膝的短裤，一双拖鞋。
看到我俩进门，先跟余阳打了招呼，又向我致以微笑，也不多问，抬头看看输液瓶，“快没了，我去叫护士拔针，你先盯着。”余阳点头，他欠身出门。
“他就是介绍给你母亲的那个？”
“对，人挺好的，跟我妈在一个单位。”
我点头，病房空间不大，两张病床，每个床头放一个小方桌，县城的医疗条件很一般，他带着护士回病房。小小的空间被几个人挤满，我侧身出门，站在走廊里，走廊尽头拐角处，七八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嬉笑打闹。
我一时兴起，走过去顺着拐角看向走廊另一头，竟然有几十个孩子吵吵闹闹。
“医院一下多了这么多孩子，你们都是来干嘛的？”我问其中一个年龄稍大的孩子。
“排毒啊”，他也不抬头，边玩变回应到。
“排毒？铅锌矿吗？”
“是啊。”
4月份听老妈提过，老家铅锌矿提炼厂泄露，污染了河流，沿河下游的四五个村子的水都严重污染，后来一查，这几年炼厂一直就是超标排放污水，政府要求对村民全面体检，体检结果竟是基本全部村民体力铅中毒，事件变成了事故，政府要求对青少年进行体内全面排毒，没想到竟然都是这么些半大的孩子。
“那你们怎么排毒啊？”
“每日三餐，下午打点滴，加的是排泄的药，然后拉肚子，每月检查一次排铅情况。”
“那要持续排多久？”
“一年。”
我默然，为了人民币，还真的都是不择手段。
下午一点半左右，两位老人也来了。
他母亲再次被推进手术室，“既无生命危险，接下来的时间就只需要等待，等她醒过来，一切都会好的，安心”，我安慰他道。
他笑笑，“但愿吧”。
二次洗胃没花太多时间，一个小时左右就被推了出来，医生叮嘱一切正常，接下来的时间好好照顾，快的话明天就醒过来了。
那个中年男子走过来，拍拍余阳肩膀，“今晚换我照看吧，你回去休息休息，熬了一天一宿了。”
余阳不肯，他再三劝解。两个老人也过来唠叨几句，他终于点头。
回病房拿了衣服，拽着我说，走吧。
那中年男子对我点头示意，“拜托你了。”
“应该的，放心。”
3.3
医院大门，已经是下午六点，天气晴好一片，夕阳挂在凤凰山头，拉长的影子笼罩了半个小县城。
“要不去喝两杯？”我提议。
他忽然脸色微红，“行，不过我只能喝啤的。白酒招架不住。”
“没事，啤的就啤，也别喝太多。”
找到一家小饭馆，四瓶雪花，絮絮叨叨喝完已经快八点，连小店老板娘都等的有些不耐烦，慢悠悠吃完喝完，他竟有些微醉。
走路不稳，见树就抱。
有时候，醉酒不是因为酒量，亦不是故意耍酒疯，内心堆积的事物太多，只是把酒当做了一个发泄口，喝太猛，酒不醉人人自醉。
连拖带扶掺回家，一头栽倒在沙发上，他放声大哭。
我手足无措，从来不会安慰人，就傻傻的蹲在旁边只顾着拍他的背，一直等到他心情平复。
九点左右老妈打电话过来，问我晚上是否还回家，我说不回了，明天早上回。
“吃过饭了吗？”
“吃过了。放心，今晚陪陪他，明天就回去。”
“也好，晚上早点休息，让你同学也好好休息休息，病人就让亲戚照顾一下。”
“好，知道了。”
挂掉电话，扶他去床上。
“洗澡么？”
“洗。”
“我帮你？”
“不用，好多了。”
晚上和他睡在同一张床上，我竟然内心莫名的紧张，心跳转快，下半身也不安分，但又用理智强压着自己的意识。关掉灯，黑色从夜空里笼罩进房间，我俩各自靠着床头，两颗烟星忽亮忽灭。
“木锦，我挺佩服你的。”
“怎么说？”
“你从小也没父亲，却也不见你难过，一直都是这么乐观。”
“因为没见过，所以没感情。他死的时候我都不会爬，哪有什么印象。”
“我多想也能像你一样释怀。”“不，你跟我不一样，我爸死于非命，你爸却是因病而故，我没见过他，可你爸养育你19年，那是一个在眼前真实存在过的人，所以，放不下，是应该的。等多年以后，可能你有了自己的孩子，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的家庭，你才会真正释怀吧。”
他沉默许久，“你说，人真是一个奇怪的东西，奇怪的从两个陌生人组成一个家庭，于是你就因为他们的意愿来到了这个世界，他们管这个叫传宗接代，或延续后代，可他们从来没问过我愿不愿意。然后又因为这段血缘纠缠在一起一生，于是他们就成了你生命中的亲人。”
“可是，是他们创造了你，小羊。至少你应该感恩他们送你来到了这个世界，否则，你又怎么会有机会看到这个世界呢？”
“是啊，所以说，好奇怪。”
“睡吧，你需要好好补一觉。”
3.4
第二天醒来时已经八点，被窗外的阳光刺开了眼睛，他还在睡，发现自己竟然两只手抱着他的胳膊，悄悄移开，暗骂自己从小睡觉喜欢抱东西的臭毛病。
悄悄起床，下楼买早餐，雨后翌日清晨的阳光格外舒服，清凉的空气中带着一丝温暖的味道，深吸一口气，小城镇清新的空气是北京永远也无法拥有的。
街头站定，脸朝向朝阳，沐浴着清晨的舒适。
也不知自己是那根筋没搭对。
就低头拿出手机，打开QQ，找到他。
轻敲键盘。
“李然，我忽然有点开始想你了。”
待续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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